沈石溪作品牧羊豹全文2014

1、1牧羊豹牧羊豹沈石溪一我插隊落戶的地方，離中緬邊境很近。每逢星期日，兩國邊民便挑著蔬菜，擔著瓜果，提著雞鴨，趕著牛羊，匯聚在邊境線那棵獨木成林的老榕樹下，以物換物，人們戲稱那里為跨國集貿(mào)市場。這天，我到老榕樹下趕集，想買條純種的緬甸德欽牧羊犬。這種狗有藏獒的血統(tǒng)，體格健壯，四肢細長，奔跑速度快，耐力強，反應(yīng)靈敏，特別適合在山地放牧羊群。我是寨子里的羊倌，負責(zé)放養(yǎng)全寨的一百多只山羊。我原本有一條牧羊犬，名叫梵娌，是條黃狗，已經(jīng)十歲了，老得

2、牙齒都掉了兩顆，早該淘汰了。我在集上轉(zhuǎn)了一大圈，很遺憾，沒見到有賣德欽牧羊犬的。這種狗，繁殖率低，數(shù)量有限，物以稀為貴，價錢高不說，并不是什么時候想買就能買得到的。我正準備打道回府，突然，一位背著竹簍辜頭上纏著花布包頭的老漢拉住我的胳膊，唧里哇啦地說了一通緬甸話，我一句也沒聽懂。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腳，我一看，他沒穿鞋，右腳上纏著紗布，滲出一片血跡，和沙土粘在一起，臟得讓人惡心。顯然，他是在告訴我，他赤腳在山路上行走，被石片或荊棘劃傷了腳

3、。接著，他從竹簍里掏出一坨黑糊糊的東西，又指了指我的腳，比畫了一個交換的手勢。我這天剛巧穿了一雙嶄新的膠鞋，我明白，他是要用手中那坨黑糊糊的東西換我腳上那雙新膠鞋。那坨黑糊糊的東西在他手里蠕動著，我瞟了一眼，像只小黑貓。說老實話，寨子里養(yǎng)貓的人家不少，一包廉價的紙煙就可以換一只小貓，這買賣對我來說沒什么吸引力?？衫蠞h兩鬢斑白，踮著那只受傷的腳，一面說話還一面咝咝地倒吸著冷氣，看樣子傷得不輕。他這樣的狀態(tài)，是無法再赤著腳從布滿碎石和荊棘的

4、山間小道走回家的。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，脫下新膠鞋遞給他，接過他手中的那只小黑貓，打著赤腳回了家。我那間羊圈旁簡陋的茅草房里，常有老鼠來搗亂，養(yǎng)一只貓，倒也能派得上用場。小黑貓剛出生沒幾天，臍帶那兒還是濕漉漉的，眼睛半睜半閉。食物倒不成問題，隨時可以到羊圈里找一只帶崽的母羊擠半碗熱羊奶喂它，但我知道，小貓出生后起碼要在母貓身邊待滿二十天，才能讓人抱養(yǎng)，不然的話，夭折的可能性極大。因為剛出生的小貓需要母貓無微不至的照顧：它們怕冷，夜里要蜷縮

5、在母貓的懷里，靠母貓的體溫取暖；它們皮膚嬌嫩，遭蚊蠅或其他寄生蟲叮咬，容易起皰生瘡，母貓要經(jīng)常用舌頭為其舔理全身皮毛，消炎止癢，防止皮膚潰爛；它們不會自己屙屎撒尿，肚子脹時，母貓要用舌頭去舔它們的，它們才能排出便來，不然就會給屎尿活活憋死。這可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活兒，要讓小黑貓活下去，看來只有把它托付給老母狗梵娌了。梵娌年輕時曾產(chǎn)過三胎狗崽，都是它一手帶大的，有著豐富的養(yǎng)育幼崽的經(jīng)驗。小狗和小貓的哺養(yǎng)過程大同小異。最重要的是，梵娌是條好心

6、腸的母狗，不像有些心胸狹窄的母狗，只疼愛自己的骨肉，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小狗有排斥抗拒的心理。梵娌生性仁慈，很有點博愛精神，在路上見到迷了路的狗崽，便會跑過去舔舔它的額頭，護送它回到母親身邊。事實上，梵娌曾有過一次撫養(yǎng)小貓的經(jīng)歷。半年前，老獵人波黎溯家的黃貓產(chǎn)崽兩天后，誤食了耗子藥，一命嗚呼，一雙兒女危在旦夕。波黎溯就把老梵娌借去撫養(yǎng)兩只小貓。老梵娌表現(xiàn)極佳，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，女一樣，把兩只小貓養(yǎng)大了。所以我認為，把小黑貓交給老梵娌來帶

7、，是不成問題的。沒想到，事情出乎意料地不順利。3嘴，不讓它叫出聲來。隨后，我慢慢地將小黑豹向老梵娌，往它的鼻吻前送。老獵人波黎溯告訴我說，一定要讓老梵娌習(xí)慣并熟悉小黑豹的氣味，對哺乳動物而言，陌生的氣味會產(chǎn)生敵意，熟悉的氣味則能消除敵意。老梵娌掙扎扭動，想我的懷抱里逃出去，我用胳膊緊緊地將它夾住，使它無法逃脫。它渾身發(fā)抖，嗚嗚低嚎著，一副很痛苦的樣子，好像在受酷刑。我不管它痛苦不痛苦呢，把小黑豹移近些再移近些。當我把小黑豹移到離它的嘴約

8、半尺遠的距離時，它被逼急了，張嘴就咬，我早有準備，迅速將我的食指塞進了它的嘴里。我是它的主人，它當然咬不下去了。小黑豹身上的氣味一個勁兒地往老梵娌的鼻子里鉆，它兩眼翻白，屏住呼吸，好像我在灌它瓦斯毒氣似的。嘿，你又不是鯨魚，屏住呼吸能堅持多久呀？我心里暗笑，索性將小黑豹貼在了狗嘴上。過了約一分鐘，老梵娌終于憋不住了，呻吟似的大吸了一口氣，把小黑豹的氣味全吸到肚子里去了……如此這般重復(fù)了幾遍后，老梵娌漸漸習(xí)慣了小黑豹身上那股特殊的氣味，不

9、再狂吠亂嚎了。接著，我按照老獵人波黎溯的吩咐，給老梵娌喂了兩大碗肉湯，讓它的肚子漲得像皮球。它很快忍不住了，撒了一泡尿。我用一張箬竹葉接了幾滴老梵娌的尿，淋在小黑豹的身上。這叫氣味認同，把老梵娌的氣味涂抹到小黑豹的身上。這叫氣味認同，把老梵娌的氣味涂抹到小黑豹的身上，其意義相當于人類社會收養(yǎng)孩子時另外給他起個名字。然后，我將自己的尿液也涂抹了幾滴在小黑豹的身上。我是老梵娌的主人，我的氣味在它的嗅覺世界里是最熟悉最親近最具有權(quán)威的，有我的

10、氣味在小黑豹身上，老梵娌就不會傷害它，反而會保護它、照顧它。當然，要讓老梵娌完全按照我的意愿，像撫養(yǎng)自己的親生孩子那樣對待小黑豹，采用食物引誘法也是免不了的。實踐證明，食物引誘法是人類馴養(yǎng)調(diào)教動物最實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。我整整一天不給老梵娌任何東西吃，在它的肚皮快要餓癟了的時候，炒了一盆熱騰騰的宮保雞丁，故意在它面前吃得滿嘴流油。它饞得滿嘴流哈喇子，我便將小黑豹放進它的懷里，它舔一次小黑豹，我就賞給它一塊美味雞肉；它用舌頭幫助小黑豹排一

11、次便，我就慷慨地舀一勺雞肉給它。多次重復(fù)后，它產(chǎn)生了一種條件反射：自己必須疼愛和照顧這只小黑豹，才能得到主人的賞識，并獲得物質(zhì)獎勵。僅僅三天，老梵娌就盡釋前嫌，像接納其他小動物一樣接納了小黑豹，擔當起了養(yǎng)母的角色。二在一般人的觀念里，總認為哺乳動物的母愛是一種本能，一旦產(chǎn)崽，就會毫無保留地疼愛自己的骨肉，不求回報。就好像雌性動物遺傳基因里帶有母愛密碼一樣，在任何時候、任何條件下都不會改變。動物行為學(xué)研究表明，這是一種誤解。不錯，動物的母

12、愛確實具有先天遺傳的成分，母獸產(chǎn)下幼崽后，不用誰去教它，就知道如何剝掉幼崽身上的胎衣，如何舔凈幼崽身上的羊水，如何給幼崽哺乳等等。但這種先天遺傳的母愛，絕不是一成不變的，也會隨著時間和環(huán)境的變化而變得或濃或淡。母愛和其他類型的情感一樣，既是先天生成的，又是后天養(yǎng)成的，需要有情感的交流，需要有幼崽的回應(yīng)。因此，哺乳動物幼年期都會表現(xiàn)得十分討人喜歡，或聰明伶俐，或活潑淘氣，或憨態(tài)可掬，或乖巧聽話……以討得母獸的歡心。即使是生性孤傲的老虎，幼